香港僵尸电影:源于历史创伤 娱乐性与仪式性并存

时间:2021/11/26 17:58:21 阅读: 0

[导读]西方的吸血僵尸片总是被赋予很多人性的隐喻,而香港僵尸片除娱乐性外还有一种“仪式性”作用。看着道士施展法术、降妖除魔、守正辟邪,观众感觉自己身上的戾气也相应地被一并清除干净了。

香港僵尸电影:源于历史创伤 娱乐性与仪式性并存

开启香港“僵尸大时代”的电影《僵尸先生》海报

香港僵尸电影:源于历史创伤 娱乐性与仪式性并存

林正英饰演的道长被视为香港僵尸电影的第一招牌

这些年,欧美银幕和荧屏上总是接二连三地有俏牙生物出没,既有冷艳俊美的吸血鬼,又有一根筋的恐怖丧尸。这些热门的“异类”来到中国,令人花痴,也叫人心慌,但是更勾起一股怀旧情绪,让人想起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香港僵尸。

西方的吸血僵尸类型片有一对固化而生猛的利齿,在世界各地的惊悚电影中都留下了牙印。香港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便以《午夜僵尸》(1936)打头,开始东“尸”效颦。自此之后,西方吸血僵尸片的“洋血”便一直留存在香港僵尸片的体内,成为无法排清的“尸毒”。

在“僵尸热潮”汹涌之前,香港僵尸片在慢慢发育,渐渐本土化。邵氏公司的《七金尸》(1974)虽票房不佳,但开创了“功夫僵尸片”。后来,刘家良的《茅山僵尸拳》(1979)又将喜剧和民俗元素灌注其中,只可惜不够吓人。洪金宝的《鬼打鬼》(1980)开创了“灵幻功夫喜剧”,为之后的僵尸片提供了胚胎,这一类型即将发生石破天惊的“尸变”。

在《鬼打鬼》中参与摄影的刘观伟后来拿起导筒,用一部《僵尸先生》(1985),开启了香港的“僵尸大时代”。刘观伟的伯父是位茅山师傅,从小听了不少相关故事。这种先天优势被他植入电影中,开创了最接地气的“茅山僵尸片”。现在大家提到香港僵尸片,最先想起的便是这一类型,想起僵尸、茅山术以及道士师徒的黄金组合。这一组合因《僵尸先生》的走红而流行,后来就成了“茅山僵尸片”的基本配置。

僵尸,总是恐惧的来源,但中国僵尸却没有那么吓人,他们总是以你所熟悉的造型和面目出现,统一身着清朝官服、身体僵硬、力大无穷、两手前伸、蹦跳行走。他们和西洋僵尸一样,也是青面獠牙、指甲尖长、以咬人脖颈来传染尸毒。但是,中国僵尸没有如此嗜“血”,而是特别好“气”,他们靠活人的呼吸来辨别方位,所以只要憋气即可躲避僵尸。这是香港僵尸片最新颖的本土化发明,因《僵尸先生》中的生动展现而广为传播,令不少小孩信以为真。而且,《僵尸先生》的台版片名就叫做“暂时停止呼吸”。

至于高深的茅山术,更是让人兴趣盎然。《僵尸先生》简直就是第一部中国僵尸应对指南,我们从中偷学到了不少招数。一边是道长“九叔”专业的“纸笔墨刀剑”(黄纸、红笔、黑墨、真刀、木剑),一边是糯米这样的家常辟邪良方。不少人看了此片之后,格外愿意多吃几个粽子。在后来的僵尸片中,僵尸的攻击力开始升级,各种灭僵道具(灵镜、玉佩、鸡血、毒药、炸弹等)齐齐上阵,新的驱魔方法(电击、火烧、泥陷等)也开始践行,可谓无奇不有,大开眼界。

镇定精干的师傅配上调皮惹事的徒弟,是港片的一大传统。《僵尸先生》上映后,林正英所饰演的道士“九叔”一炮而红,成了香港僵尸片中最闪亮的面孔。他身着道袍,头戴道士帽,手握桃木剑的形象在之后的僵尸片中不断复刻。他有着不苟言笑的冷幽默,正直而又好面子,应付鬼怪僵尸时智勇双全,一出场便令人膜拜,那动作绝对比奥特曼更有型有款。很多影迷把“林正英道长”视为僵尸片的代名词,坚持认定,“没了林正英的僵尸片不叫僵尸片”。实际上,香港僵尸片中除了林正英大义凛然的“正气脸”之外,许冠英略带猥琐但充满喜感的“苦瓜脸”是另一经典。在《僵尸先生》中,许冠英扮演“九叔”的徒弟文才,是个可爱而胆小的好色之徒,为了保护心爱的姑娘不幸被僵尸咬中,变成了半人半尸。为了避免血液凝固,他垂着那标志性的“苦瓜脸”踩在糯米上无奈地跳着带感的舞蹈,其经典程度不亚于《低俗小说》中的兔子舞。许冠英在《僵尸先生》中的表现的确抢眼,由此获得了第五届香港金像奖最佳男配角的提名,但是他却拒绝了。其理由要比其演技更为抢眼:他认为自己是主演。《僵尸先生》中,“九叔”的另一位徒弟是钱小豪所演的秋生,他和文才像“猫和老鼠”一样相互拆台却又同仇敌忾、彼此关心。秋生没有文才如此搞怪,但却身手不凡,在片中和王小凤所演的女鬼有一段艳遇。这段人鬼恋非常浪漫,尤其是身着红装的鬼新娘从树上翩跹飘落到秋生自行车后座的那段,很多影迷至今还回味不已。甚至有日本歌手因特别钟爱这一段,特地将之植入自己的MV。

《僵尸先生》中的每个人物都堪称经典,除了上述这些角色之外,其他角色也令人印象深刻。李赛凤所扮演的富家小姐清纯可人,一开始像“十三姨”一样俏皮洋气,在父亲变成僵尸后变得温婉而娴静。楼南光所塑造的蠢蛋警长形象是个专横又倒霉的窝囊废,这个既有点可恶,又有点可怜和可爱的小人物也成为后来僵尸片中惯用的一道辅料。这些人物,无论大小,如今都是影迷对僵尸片最美的追忆。或许许冠英的拒绝没错,《僵尸先生》中的所有人都是主角。

《僵尸先生》的剧本采用的是集体创作,筹划了一年,拍摄周期长达四个月,在那个香港电影普遍赶急的年代,可谓是精雕细琢、文火慢炖。它一上映便爆冷卖座,创下票房神话。此后,香港和台湾便掀起一股争拍僵尸片的热潮。有人回忆,最夸张的时候,僵尸剧组扎堆,漫山遍野都是蹦跳的“僵尸”,甚至干脆有糊涂的“僵尸”赶错场,到人家的戏里去瞎跳。

虽然跟风不断,《僵尸先生》一直被模仿,但从未被超越,至今仍是影迷心中的至上经典。作为最成功的僵尸片导演,刘观伟仍以“一年一部”的节奏笃悠悠地打造着“僵尸先生”系列。这个系列的第二部《僵尸家族》(1986)把时间背景从民初移至现代,小僵尸如“E.T”般和小孩子嬉戏玩耍,大僵尸走上街头引发撞车、枪击和爆炸,神奇地与同期上映的《英雄本色》构成了互动。更神奇的是,《僵尸家族》成功地打入了日本市场,僵尸热潮就此涌入东瀛。导演刘观伟回忆说:“当时老板派我去日本看看反响,我发现日本小学生过斑马线,一个一个手搭肩膀,‘僵尸跳’跳着过去。”

在鱼龙混杂的僵尸片市场中,刘观伟靠细工慢活总算是守住了自己“茅山僵尸片开山鼻祖”的金字招牌。“僵尸先生”系列的第二部《僵尸家族》和第三部《灵幻先生》(1987)依旧卖座,但在口碑上不及第一部。第四部《僵尸叔叔》(1988)推出之后,总算是扳回一局。《僵尸叔叔》中暂缺了“九叔”林正英,代替他的是“冷面笑匠”陈友所演的道长。他和午马所演的僧人势不两立,各自带领徒弟进行恶作剧式的整蛊和暗斗。这一道一僧的互掐笑料不断,无论是横飞的花生米和萝卜干,还是那撑大肚子的一大缸油现在想起都还忍俊不禁。《僵尸叔叔》中更是充满了各种鬼马创意,特别让人长见识。它向你展示桃木剑也是有各种尺寸的,从S到XXXL一应俱全。它还提醒你,当初的香港电影是盛产伪娘的,比如武打明星元华在里面饰演的妖娆保姆,翘着兰花指,抖着白手帕,一口一个“哎哟,吓死我了”。元华在这里的娘炮形象着实令人惊叹,但其实他早就已经吓过一次人了。没错,他就是《僵尸先生》中那只画着浓妆的骇人僵尸。据说,找元华来演僵尸,是因为当时香港武行只有他能完成片中要求的动作。

除了刘观伟之外,香港僵尸片史上还有第二“刘”,那便是后来执导了《大话西游》《东成西就》的刘镇伟。最初刘镇伟是银行信贷员,被单位调去参与电影投资,监制过不少香港新浪潮电影。后来公司倒掉,他决定加入电影圈。他找来一个落魄编剧作为搭档,此人便是因写剧本太慢而被炒鱿鱼的王家卫。两人第一次合作就是《猛鬼差馆》(1987)。刘镇伟在一次采访中提过:“这是唯一一次我让他当编剧。他真的是写得很慢很慢啊,我明白他老板为什么炒他,我都想炒他!我必须每天让他坐在我前面写,不写完不能回家,这样才逼出来《猛鬼差馆》。”

可能很多文青和小资都无法接受,一本正经、文艺感伤的墨镜王竟会写出这种爆笑加惊悚的无厘头僵尸片。其实,僵尸片是两人早就瞄准了的题材。拍这个类型出名的只有刘观伟一人,只有一个对手,比较好“打”。虽然刘镇伟当初是冲着刘观伟来的,但这部《猛鬼差馆》并没有简单地延续“茅山僵尸片”的风格,而是将僵尸片与流行的时装警匪片无缝连接,由此开创出了僵尸片新的亚类——“警匪僵尸片”。在《猛鬼差馆》中,钟发所演的茅山道士只是走个过场,真正的灭僵任务降到了一对警察搭档的头上。之前没算上主演的许冠英这回和歌神张学友挑起了大梁,面对僵尸,他们无比狼狈、洋相百出,但最终还是按照西式吸血僵尸片中的经典方法,用强光消灭了僵尸。另外,片中的僵尸也不再是僵硬的清朝遗老,而是身着西装的现代猛鬼,在“茅山僵尸片”几近泛滥的市场中也算是“土洋结合”、独树一帜了。而且,《猛鬼差馆》中不仅偷师了经典惊悚片《闪灵》中的酒吧桥段,还加入了各种惊悚和搞笑的猛料,头顶内裤、魁星踢斗的辟邪姿势是继“憋气”之后的另一绝招,只是难度较大且不够文雅,故未能普及。《猛鬼差馆》中还有可爱抒情的小细节,王家卫后来的“杯子”、“罐头”、“钥匙”在这里的原型是个录音机,凶猛无比的僵尸听到它播放的音乐后驻足停顿、耐心赏玩。这一舒缓节奏的鬼马创意后来被扩展成了《音乐僵尸》(1992)。

此后,刘镇伟又趁热打铁地拍出了《猛鬼学堂》(1988)。在里面,许冠英又不幸被僵尸咬中,染上尸毒。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他的“苦瓜脸”在变与不变之间无奈挣扎,獠牙或有或无,时而变人时而变尸。这一半人半尸的形象正是香港的生动化身,被西方吸血鬼咬了半口的东方人,流着两种血液,有着双重身份。

《猛鬼学堂》的另一亮点便是王家卫的倾情献身,在其中客串了一个角色,身穿风衣,一闪而过。王家卫后来再也不写僵尸片了,但刘镇伟却乐此不疲地给僵尸不断升级,在《猛鬼大厦》(1989)、《尸家重地》(1990)等片中大搞鬼马实验。靠西洋元素在僵尸片中搏出位的刘镇伟,后来更回归于传统,研究出了不少新的灭僵招数。最特别的就是化身为历史、神话人物来打败僵尸的方法。八仙、哪吒、荆轲纷纷登场,杨贵妃、王昭君、赵飞燕同台献艺,令人眼花缭乱、倍感穿越,看来刘镇伟早就有了“大话”的癖好。这一浓墨重彩的绝招后来扩散到了其他的僵尸片中。比如在董玮的《驱魔警察》(1990)的最后,三位警察化身为刘、关、张,三掌合璧才除掉了凶恶的女魔。在那个创造力无比旺盛的年代,香港电影根本无所谓知识产权。

香港僵尸片史上,有个人所执导的片子可能不如那“二刘”的出名,但他对僵尸题材的痴迷程度绝对完胜。此人便是《僵尸先生》的原著作者黄鹰。作为僵尸题材的骨灰级爱好者,黄鹰最热衷于给读者和观众开一场场“僵尸学堂”。这种学堂既讲解恐惧的来源,又展示克服的方法,使观众像吃了“定心丸”一样获得安全感,这也是香港僵尸片的魅力之一。黄鹰的死据说也与其爱好有关。上世纪九十年代,他因拍摄僵尸片资金周转不灵而借了高利贷,后来却血本无归,被追债者打死在家中。

黄鹰的惨死也折射出香港僵尸片后来的没落。尽管香港影人用多元和癫狂作猛药,全力抢救僵尸片,但仍旧无力回天。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香港电影业呈现出整体萧条,银幕上鲜有蹦跳的僵尸出没了。林正英于1997年的逝世引来影迷的遗憾叹息,他们甚至认定,“林正英之后再无僵尸片”。在后林正英时代,作为对僵尸热潮的一种眷恋,零星有一些僵尸片新作问世,如梁鸿华的《赶尸先生》(2001)、徐克监制的《千年僵尸王》(2002)、刘家辉的《少林僵尸》(2006)、罗守耀的《僵尸新战士》(2010)等。但这些僵尸片真是一部烂过一部,以至于有网友调侃道:“敢看这种烂片的人真的很勇敢。”

最近,麦浚龙的《僵尸》(又名《七日重生》)颇受关注。在预告片中,我们欣喜地瞧见楼南光、陈友、钱小豪这些久违的熟悉面孔,看到长指甲伏地魔般的僵尸蹦跳着制造恐惧,更听到了《僵尸先生》中的经典插曲《鬼新娘》,“她的眼光,她的眼光,好似好似星星发光……”无论这部《僵尸》是香港僵尸片的一曲挽歌还是新的号角,它都是对香港僵尸片一次珍贵的招魂。

安娜莉·纳威兹在《美国僵尸历史》中谈到:“如果说僵尸片有什么相同点,那大概就是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大规模历史创伤的源头。”西方的吸血僵尸片总是被赋予很多时局和人性的隐喻,而香港僵尸片除娱乐性外还有一种“仪式性”作用。观看僵尸片,相当于参加了一场施法的仪式。看着道士施展法术、降妖除魔、守正辟邪,观众感觉自己身上的戾气也相应地被一并清除干净了。

对于如今的世界,我们更加需要这种仪式给予的宽慰。按照安娜莉·纳威兹的逻辑,难道现在不正是香港僵尸片复活的好时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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