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里外不是人文_唱唱反调买戏曲的帐五月的上海城一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中国第一部3D全景声戏曲片《霸王别姬》被恭恭敬敬地请入了爆米花集散地。与此同时，五六月间年轻人话题间的另一个高频词汇——上海电影节也在如火如荼地紧张准备中，不少人翻到豆瓣活动以为是经典重映单元的张国荣版《霸王别姬》提前预热，兴致勃勃地前去买票，结果到了影院看到黑脸的西楚霸王和与哥哥扮相差太远的虞姬，一脸愤恨地跑出来——这什么鬼。此外，不光是被“欺骗”的上海电影节关注者，就连百来条豆瓣短评都还在大方地扔出五星，9.2的高分大部分借的都是哥哥与陈先生的光，只有区区十分之一说的是这部体制内大作戏曲片《霸王别姬》。这无疑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但仔细一想，却也是因误会而帮了闲。抛出来的问题让我们借一步思考：现今的戏曲电影对于年轻人来说是“什么鬼”？而对于老年戏迷来说，这场声势浩大的“形式活动”到底是变革还是胡闹？先来看看另一方截然不同的反应。时针拨到去年的五月，该片在好莱坞杜比剧院放映时的确遭到了西方观众的礼遇。阵容上来说是豪华的，老戏骨尚长荣扮演西楚霸王，上海京剧院梅派青衣史依弘扮演虞姬。技术上也是下了狠功夫，特效人员名单一长串，声效和武戏的配合符合现代人的观影习惯。该片在国际3D先进影像协会获得了创意艺术奖中现场音乐表演类“金卢米埃尔”奖。对于京剧这种属于幻想中的古典中国艺术，西方人的确是由衷喜爱的。身为国人，对于他国的赞赏自然产生一种盲目的自豪感，但又转念一想，竟是有些不太舒服，这个本就该给中国人看的“拍摄京剧经典大戏电影工程”首批试点剧目一年后才仅在上海进行点映，这又意味着什么？去西方遛了个大奖回来，“闹”也是闹够了，可否称之为“胡闹”呢？如果抱着东方主义的观点，说戏曲片到国外去哗众取宠倒有些不讲道理了。人家首先是中国独有的电影类型，和中国电影的发展可以说是相互对应的，并形成了独属于自己的一套电影美学系统。但戏曲片作为一种相当特殊的电影类型，就拿戏曲片曾经风靡的年代也都是戏迷广泛存在的年代来说，它的发展绝对要依赖“戏曲”而非“电影”。到了戏迷日渐减少的今天，戏曲片的发展已经停滞多年了，其电影美学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戏曲片的出路令人担忧，《霸王别姬》将京剧经典曲目与最先进的电影技术相融合，它的诞生确实有其“挽救”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意思，所以这种曲线救“传统”的试水之作起码从文化意义上来说还是应当买账的。当然，这帐是买给戏曲的。电影的面子给不给抱着一种复杂的心态，笔者买票前去一看究竟。上海影城巨幅海报入眼的就有三张之多，当然这和政府支持不无关系，比之其他主旋律电影，55元的影票也不算太磕碜。领完3D眼镜进入电影院后，一种庄严的仪式感油然而生，接下来陆陆续续入场的大多是老爷老太太，年轻人零星几个参杂在老年观众之间，买票之前就有迹象表明，星期天上午的这场后半部分座位不能选择，大概是已被老年大学班级或者某个戏曲爱好协会包场。观影之时偶然听见几人跟唱，不少戏迷确实乐在其中，但这种乐的情绪多少是因“电影”的缘故呢。以笔者拙见，“电影”的面子不给也罢，京剧《霸王别姬》的当代电影化呈现实属意料之中。这场戏做得中规中矩，于一个戏迷来说并无多少创新之处，对于一个没有怎么接触过戏曲的影迷来说可以称之为一场灾难了。这里还需要结合戏曲来谈，两方的融合势必要牺牲一点最尖锐的矛盾，具体说来就是，以艺术为核心的舞台与以市场为核心的电影之间的矛盾。不可否认，运用最新科技所达到的电影化的手法也确实对戏曲颇有益处。因为舞台空间局限，演员长期采取以至于形成风格的横向平移走步方式，亦因能产生空间纵深感的俯拍以及3D效果变得更加多样化。环绕声效的妙用体现在“四面楚歌”一场，布景简练而有意味，云雾缭绕，人物被山谷与枯树包围，楚歌在此时一唱响，危险茫然的氛围弥漫在整个影院，仿佛从一个黑洞中反射出来霸王这边孤军无援的悲哀。但戏曲有完整的美学体系，尽管总体来说原曲目依旧散发着迷人的魅力，但为适应电影化的娱乐理念，戏曲还是多少做出了让步。对于苛刻的戏迷来说，电影化对舞台美学以及戏曲程式所造成的破坏也许会引起一丝不快。最为直观的不同是由电影剪辑带来的，以幕为单位改成了以场景为单位，条理性有所缺失。其次，留白因电影背景舞台层次化的庞杂繁复亦失去了魅力，置景在此只充当了装人物的容器，这一切都是因其故意打造的视觉奇观而破坏了务虚之美。更为雷人的是，武生挥舞长剑时被技术处理后放慢了动作，辅以手中挥舞的刀剑如武侠片那般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因太过于真实而破坏了戏曲“虚拟”的美学。特别需要说明的一点是，以上列举的为了配合电影化所作出的“牺牲”，并非是创作者主观上的意愿。事实上恰恰相反，这些改变都是为了让戏曲的形式得到更为现代化的呈现，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都是为了你好”。可是电影就不一样了。如果说戏曲在电影化的过程中只是意外负伤的话，那么电影被戏曲抢去风头后就算是阵亡了。因为确确实实，除了外在特效施予的一点点“新鲜”之外，电影美学乏善可陈，甚至说是时代的倒退也完全不为过。确切点说，《霸王别姬》还是对戏曲过分忠实的记录，完完全全为戏曲服务而牺牲了自我。试举该曲目中最有看点的“舞剑”一段，这段可见史依弘的表演功力，十来分钟的舞一气呵成。“舞剑”最后的呈现是类似于现场直播的多机同拍之后混剪而成，正反打的切换只给了霸王寥寥几笔的关照，而整个场面调度流畅得过于机械化。虽然说这场戏的关注点显然是虞姬，但如果完完全全站在一个局外人角度，观众根本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对霸王与虞姬的关系做到更为密切的关注，这样过于偏重细节而忽视完整性的做法只能使下一场虞姬自刎的段落与这段脱节。其实就戏曲的部分牺牲，对于早已将《霸王别姬》曲目烂熟于心的老戏迷来说并不会反感到哪里去，但对于电影的巨大牺牲，大部分影迷也许就会产生一种疑问。戏曲片《霸王别姬》到底有没有经过电影化的慎重编排，但凡比较一下诸如文学、绘画等其他艺术，就会发现戏曲与电影已经在各方面已经相当接近了，譬如若想要表达戏曲中的写意，那么可以适当地辅以空镜头达成。然而《霸王别姬》中却没有这种思维，剪辑与运镜如此拙劣毫无技术可言，在“舞剑”一段中几乎所有电影语言都是为了衬托虞姬的舞功以及身段。 所有对戏曲程式的尊重都是为了表达对传统京剧的膜拜，那么电影的意义在哪里？如果单纯只是将电影作为记录的工具，那么影迷应该报以何种心态来看待这一“新鲜事物”？那些误打误撞进入《霸王别姬》放映厅的哥哥崇拜者会将之视为一场美好的误会吗？哥们，你想多了，这场“戏”压根就没有给电影面子。悬而未决的问题现在该到了回答问题的时候了。既然搞清楚了戏曲与电影在《霸王别姬》中的待遇问题，这场闹腾的“戏”对于京剧来说是幸还是不幸呢？《霸王别姬》确实做得冷静又克制，在保守的基础上迈出向高科技前进的小心一步，这一步的分量有些重。它一下子跨越了八十年代鼎盛时期的电影美学，而直接走进了立体触感的全新世界。但其宣传语打出的“吸引年轻观众享受传统文化”的噱头倒是可以被击毙了，这样一种简单粗暴的高科技效果既没有满足年轻人在观影之前就想要期待的视觉快感，反而由于不自然的剪辑与运镜多少损害了国粹魅力。不过对于中老年戏迷来说，听戏还是听戏，而不会是瞧电影。此次的《霸王别姬》只是一次经典重温，与以往规矩差不多，该嗑瓜子嗑瓜子，忘我之时哼上一曲也别有一番乐趣。(刊于《好戏》2015.6.9)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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