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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
类型:
,家庭,电影
主演:
刘小东,
地区:
中国大陆
年代: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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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
影评
阿不壳
2007/1/11 1:52:12
什么时候UFO才会真正落在头顶
《三峡好人》使《黄金甲》一类的电影彻底成为笑话,甚至罪恶。拍那些片的人怎能无畏于自己的良心,虽然娱乐新闻里日日是“黄金”。《三峡》使一座城市真正获得了自己的血肉,或者说,人们忽略它的疼痛那么久,终于避不过,被迫承认那是兄弟,肢体,手不能丢弃脚——却依然对它的伤残病患无可奈何。这才明白,为什么在《东》里刘小东会整日挂着那样一张苦脸,不仅出于知识分子因不经风而自鸣不已、为偏头痛所苦恼的神经。
刘小东在《东》里说了许多话,无非是出于不知所措。他给当地人递烟、使自己的神色与他们一般深黑无二,从怀里拿出不合时宜的礼物送与小孩——小孩的家人将它一一传递观看。他为他们画像。从大学起我就喜欢刘小东的画,他善于捕捉肉色,因着一个画家对皮肤的敏感,至今功力不减。可他也依然仅仅是停留在皮肤上,尽管在国内——我们早已数不出还有哪几个画家能画出人的肉色,会为那上面的肌理、皱褶、病灶而心焦。正如那么多年来我们就只有一个贾樟柯。在今天贾樟柯终于上了娱乐头条,撇开个人才华、时运、操作等等因素不计——他之所以从地下走上地面,为更多人所知,大半是因为他是个贴心的导演。这些山西小城的故事、繁华都城一角的0禺0禺私语、即将被淹没的江城边上随时准备顺流而下的人生——若没有人说出来,它们也无非是被忘却,甚至不仅仅对旁观者——对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若不是藉着这样一道凝视的目光,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返身回望自己:在人民币上,那座水门原来是家乡。
而中国实际的情形正是:无数的人的故事一刻刻地发生、顺流直下、被湮灭或拆毁,却奇异地不为人所知。所有人都熟视无睹。每个人都善于忘却,眼中有遥远的城的蜃像,有从平面、影视、流行歌里传递而来的爱情和理想,有生及死于地底、地面或水流上的肉体,有永远也不会到来的美好将来(“十几年了,你怎么不早不晚现在才来找我?”)——仅仅没有眼前这一刻。“此时”太愁苦,人无法寄身于它;“此时”太沉重,人不得不逃离它;“此时”被习惯镌刻在钱币、海报、屏幕和歌词里,而人永远在远方,在时间之外,在与UFO和升空火箭错身的同时,那片大水便盖过来,因着一个或少数人的手指一抬,“天堑变通途”,而人哭、笑、找寻、挣扎、祈求——是连自己也不当真。人不把自己当真,因为无法把“此时此刻”当真,愁苦的人善于看轻自己。于是故事发生后就过去了,人来了就去了,肉体活过必然会死灭。没有注视,没有系怀,没有纪念,更不会被记述传说。
其中也必定会有一些人,驻足不去,并且心焦。在他们心里手无法丢弃脚。于是久久顿住,望一片天、地、水和时光,认真看经过的人,放不下他们的肉色肌理,因着同样的病灶而疼痛。
可以看出三峡之行对刘小东的意义,在《东》里他絮絮叨叨却什么也说不清。他是被迫注视“此时”的人。既被硬生生扯住坐下,就流泪不止,同时厌恶这样的软弱无奈。谈起作画多年的困惑,他终于选择遁入魏晋南北朝甚至两汉前的逍遥空漠。《东》的结尾,他依然苦着一张仿佛被太阳晒焦了的脸,说:我算明白了,人是爱干吗干吗吧。他的冀望无疑使人失望,却又必定如此。人无法长久注视表皮而不渴望深入血肉,更不能在深感血肉之痛后,因苦求医治不得而持续背负这担。人既背不起,必然会寻求退避。
像对刘小东的画一样,从《小武》开始我也一直期待于贾樟柯。在我看来后面的《站台》、《任逍遥》及《世界》都不过是过渡之作。以他的敏感诚挚,必定会沿着皮肤的肌理、进入血管、骨肉,乃至内脏,不如此他对不住自己的心。也一直想知道支撑他的信念是什么,要怎样才能在这个黄金遍地、“天堑”随时可变“通途”并且反之亦然的世界里坚守己身。《三峡》没有令人失望。可以看到,贾樟柯的眼界日渐开阔,这开阔与他把摄像机从山西小城移至浩浩长江两岸无关。尽管《小武》已天赋了然,却仍然是年轻学生式的敏感,因而在后面几部作品中贾樟柯维续了“说”的心愿与诚意,可青春悟性往往可一不可再,力气就使不到肉上,《小武》的贴心贴肺(我以为这是它的最可贵处)成了灵光一现。直到《三峡》。贾樟柯成熟了,却不仅仅如此。一个人要能将目光从过去投到现在,再从将来投到现在——过去、现在、将来在他心灵的轨迹中成一直线,并以“现在”为纠结点,发散到地(表皮和血肉——对应着被拆迁的城和人)与天(病灶和人对它的发现及心底的窃窃私语——对应着斥资两亿的桥、“神六”、UFO)——依然能紧紧立定于“此时此刻”,不将眼睛别开,不游移,不遁避——是极其艰难的。国内的当代导演里我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位。《三峡》里终于出现了新的元素。他给物品贴标签,于是“烟”成其为烟,“茶”成其为茶,“糖”成其为糖,但却挣脱了物的属性与命名——直奔天空而去。在这里,神六指的是人的问天与探天之力,而UFO——却依然只能是不可知不能测的神秘之物。UFO是对神六的苦涩嘲笑,其中有悲悯。从此也看出贾樟柯一贯紧守的品质:他说自己自己看到和理解的故事,他问自己能问的问题,他去自己能去的地方,既去到,就不回避。这种谨慎和谦逊在国内的影片中是少之又少。最后,贾樟柯一路跋涉,终于从山西小城来到了长江边上。《三峡》是一曲当代人的《天问》。他小心缓慢地抬头注视无尽长空,前面是从古至今的浩浩长江,背后是顷刻即覆的城。像影片里的红一样,他仅仅是望着头顶的UFO飞过,消失在云后,随即回过身来,穿过城和人肉体的废墟,找到那当被找到的人,告诉他一句:我们离婚吧。正如韩三明决定要把十六年前的妻带走。时间像江水一样从出发地流到人的眼前,又朝着另一个不可知的源头奔去。UFO到底和神六一样,与人“此时”的生活无关。可人依然可以并且不得不一次次地抬头,注视各种不明飞行物体,也许某一天——其中的一个会降落下来,在我们的屋顶或者头顶上,与我们发生切身联系。
其中只有一个片断让我流了泪。那就是当手指一抬,整座桥的灯便瞬时嘹亮,与此同时无数的城和人永远沉没在黑沉的江水里。在人的罪恶中,再没有比骄傲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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