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抱着种好奇心理点开这部剧的,想看看我们咨询师又怎么在影视剧里花式被黑,结果看完第一集之后发现:卧槽女主居然没有和来访谈恋爱没有谋划杀人没有帮助警察读心,她居然真的是个正经的咨询师!她和剧中三位客户说的话虽然因为电视剧节奏原因显得过于直接,但完全有可能出现在真实的咨询中,可见原作者或者编剧是下了功夫考据的。
片名Undoing的中文翻译“无所作为”非常离奇,大概只能体现翻译者本身的无所作为。Undoing是精神分析中的一个术语,意为当事人因为想要否认/移除某种负面想法或破坏性行为,从而采取了与其完全相反的行动。举例来说,因为父母不让女儿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这位女大学生对他们心生怨恨;当她察觉到这种想法的时候,感到非常恐惧,于是通过迎合父母或关心父母来抵消内心的想法。
所以与无所作为相反,陷入Undoing状态的人恰恰是非常积极地采取行动的,他们行动的背后存在一种焦虑:我怎么能这么想呢?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我一定要做点什么来让一切没那么糟糕。反映在剧中就是女主在最初的惊吓、迷茫与恐惧之后,开始极力寻找丈夫是清白的证据。她跟踪被害者的丈夫,追问负责办案的警察,聘请最昂贵的辩护律师,整个人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对爸爸和好友的建议也是置若罔闻,背后的动力来源于想要维护自己过去完美生活的假象。维基百科的翻译“还原人生”更贴切地描述了这种状态。
然而这种行动往往不会带来积极的后果。剧中的Grace越忙越乱,不断的努力后果只是发现越来越多的谎言,相识二十年的丈夫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他不仅是谋杀案的头号嫌犯,还是被医院开除的累犯者,害死妹妹毫无罪恶感的问题儿童。
剧中Grace曾经质问警方,认为他们陷入了tunnel vision,只把嫌疑锁定在一个人身上,而事实上正是她自己陷入了狭隘的思维中,迫切地想找到丈夫是清白的可能性。究其原因,是因为陷入Undoing状态的人内心有一个执念:一定要回到过去的状态。这种执念往往会将人带入歧途,无论能力多强,如果方向一开始就错了那可能会越陷越深。前面举的大学生的例子,若是没有办法降低她心中的愧疚和罪恶感,可能最终会发展为某种神经症(抑郁或焦虑)。
仅从情节来说这部剧不算特别出色,然而几位主演的表现给整体观感加分许多。印象深刻的是剧中好几个场景都给了Grace单只眼睛特写,将人物的细微表情变化暴露在观众的注意中,同时也能制造出一些紧张恐怖的悬疑氛围。
如果说Grace这个人物从职业背景到情感转变都非常真实的话,Johnathan这角色就比较虚构了。刚开始到处看别人说“反社会”、“PUA”,差点就信了,后来发现剧中明明说的是自恋人格障碍(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disorder)。
自恋人格障碍的基本特点是自我价值感的夸大、以自我为中心,渴望他人的赞美、关心、崇拜且认为这是理所当然。面对批评的第一反应是愤怒及否认,认为自己应享有他人没有的特权,及缺乏对他人的同理心。正因如此,他们往往很难进入并维持一段亲密关系。在少数的例子里,他们会和另一类患者—边缘人格障碍者—形成牢不可摧又痛苦无比的共生关系。
当然,我知道大众们都很喜欢“高功能XXX”这种设定,在强大的能力与迷人的外表下,人物所包含的疯狂或异常又能给观者提供一种别样的刺激,因此很能吸引到一部分群体的关注。不过再怎么高功能都是有界限的,如何把握那个界限让人物真实又不会太乏味就考验编剧的功力,一个很好的范例是《神探夏洛克》。
作为一个高功能反社会人士,夏洛克可以在不对他人造成伤害的前提下满足自己的一般生存需求,并通过卓越的智识去学习社会规范。然而在人际交往中,你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偏离规范,那些恰到好处的笑容、左右斡旋的词句、进退两难的分寸他都没有。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学得有五六七分像,正如他想要羞辱别人的时候也总能找到一个好的由头。
只是他不在乎。是的,他从不在乎。
所以他穷极无聊时靠毒品打发时光,兴奋激动时闯入犯罪现场,出生入死从不为金钱名声。
因此Jonathan这个角色太不真实了。即使只是一个普通的、没经受过任何心理学训练的女性,也可能从丈夫身上的香水味或自家厕所里的卫生巾推断出老公出轨的事实,一个做了二十几年咨询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朝夕相处的另一半有人格障碍呢?
事实上,我们在真实工作中往往几次咨询中就能识别出有人格障碍的人。当然,有的人更聪明、更善于伪装,但也不可能瞒天过海二十多年,毕竟伪装都是有限度的。
如果撇开真实性不谈的话,Jonathan这个人物倒是有一种复杂的魅力。
那天晚上,即使他对Elena的怒火有很多来自自恋暴怒:自恋的人不喜欢被人威胁,讨厌失去掌控,同时他恐惧自己苦心经营的好丈夫/好老公会就此破灭;但也难说其中没有掺杂几分对老婆孩子的爱。尤其事后他回到家里,半是留恋半是愧疚地和Grace做了爱(仔细想想其实蛮恶心的...),早上又和孩子告了别,说明内心也是有几分真情的吧。
莫娘和卷福是开挂的人生,他们并不因自己与众不同而去迁就他人,反倒是完完全全活出了自我。Jonathan这样的人则不然,他的整个成年期或许都活在一种极大的矛盾与纠结中:一方面,清楚自己的本心不为外界所容,且不为此感到内心有所负担;另一方面,理智上又向往着被社会所认可和推崇的那种生活方式,因此要努力经营出另一幅面貌。
他说的那么多情话、谎话、借口、劝说、威胁中,到了最后结局宣判的那一刻,我想他自己必定也很迷茫:到底这些话力有几分真心,有几分假意?
Jonathan的人生,正如最后一场追逐戏一样。他不知道要开往哪里,只知道要仅仅握住方向盘,将一切抓在手中。车中只有他最亲近的人,车后是不停追逐的敌人。他努力想要保持云淡风轻的神态,可终有一天他人会识破这张面具。那时无论他如何苦苦哀求或怒吼嘶喊,都只能看到亲近的人越走越远,徒留自己一人站在原地,束手无策。